第三十章 一片孤城万仞山（六）
百世之后，我在国内是被人大力吹捧的英雄，但在其它国家，我是最让人切齿痛恨的魔头。——《林宁日记》
白甲将领带来了三千人左右，为了杀到城下折损一千，还有两千不到。林宁和田丰、刘范下城迎接，由赶过来的崔琰给这些人安排住处、吃食，林宁与白甲将领见了礼，才仔细打量这位身上血迹斑斑的猛人，三十左右年纪，面皮白净，长手大脚，身高和自己差不多，留了一圈胡子，手上满是起堆的老茧，可见从小刻苦习武。而在白甲将领身后，尚有全身披挂的七人，其中四人和白甲将领年纪相仿，白甲将领先介绍自己：“某姓孙名坚，字文台，右中郎将朱儁麾下佐军司马。时蛾贼渐平，某闻林太守在鸡鹿塞与胡羌恶战，心甚慕之。又见张刺史榜文，故辞别朱中郎，来鸡鹿塞襄助林太守一臂之力。”他一指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四人，“这是追随某多年的生死兄弟：韩当、程普、黄盖、祖茂。”
孙坚每说到一个名字，正主便出列与林宁见礼，林宁一听是这几位，拉拢的心思一下淡了——孙文台岂是久居人下之辈？
除了韩程黄祖，剩下三人都是须发皆白，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七八了，田丰目光灼灼地盯着其中一人，忽然上前半步，恭敬地行了晚辈礼节：“夏校尉，别来无恙乎？”
被田丰拜见的老头脸上有两道狰狞的刀疤，倍显凶狠，林宁扭头去看刘范，后者竟然和田丰一个德行，激动地双手颤抖：“三位前辈可是为大汉戍边多年的乌丸校尉夏育、破鲜卑中郎将田晏、匈奴中郎将臧旻？”
孙坚看了刘范一眼，林宁赶紧把自己这边的人介绍一遍，孙坚笑道：“刘君郎生了一个好儿子啊，有胆识！”
林宁和田丰一起皱眉，这个孙坚真够猖狂的，刘焉身为一州刺史，孙坚只是小小的佐军司马，在公共场合竟然直呼刘焉的表字，还用长辈勉励晚辈的口吻对待刘范。这要是换个脾气暴点的，能当场翻脸，好在刘范的全服心思都在三个老头身上，没有计较。
林宁摆了简单的接风宴，席间田丰讲述了汉军在熹平六年（公元一七七年）的那次惨败，时西北边关有警，胡羌寇边，夏育出高柳、田晏出云中、臧旻出雁门，并连同南匈奴，各将万骑，出塞两千余里。鲜卑部落的一代雄主檀石槐逆而战之，汉军大败，丧其节传辎重，各将数十骑奔还，死者十有七八，三将槛车下狱，皆削爵去职，贬为庶人。
“丰曾到雒阳访友，与夏校尉一见如故，一再请教兵法战策，丰受益良多，夏校尉算得上是丰的半个老师。”田丰感叹，“夏校尉何必再来西北？熹平六年之败，个中原委着实复杂，原也不全怪得夏校尉你们，可朝廷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。”
夏育和田晏、臧旻齐声苦笑，夏育沉声道：“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，也活够了，跟孙司马赴援鸡鹿塞，不过是尽一尽心、出一出力，纵使明天死在这里，亦无遗憾。”
听到这里，林宁总算弄明白了为什么田丰、刘范看见三个老头这么激动，连忙离席再一次见礼：“国家有难匹夫有责，三位前辈本该颐养天年，却为了边关烽情以高龄之身奔波，令后生汗颜，请受后生一拜。”
夏育三人起身还礼，田晏动容道：“好一个‘国家有难，匹夫有责’！林太守胸怀博大，中原混乱，朝廷只知**民变，而无暇顾及边关，林太守能率兵于鸡鹿塞杀胡，胜天下英雄多矣！”
林宁连称谬赞，宾主再次落座，一阵推杯换盏，方得知臧旻当过扬州刺史，孙坚和臧旻有旧交，怪不得会同行。林宁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孙坚，心想：孙文台勇武刚烈，日后被黄祖伏兵射杀多数还是他自己的性格导致，现在的孙坚还没有多少野心，政治头脑不高，只是略显跋扈；和曹操一样，两人此时此刻对大汉帝国还是一片赤忠，甘心为大汉去死。曹操是在一步一步地壮大中野心膨胀，孙坚和袁术关系不错，讨伐董卓的过程中孙坚出兵、袁术出粮，等董卓西迁长安，孙坚进入雒阳，无意间获得传国玉玺，野心登时如燎原之火，怎么也熄不灭了，加之部下撺掇，终于走上不归路。
孙坚是个英雄，林宁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，面前这个端着酒杯豪爽大笑地威风汉子，用不了多久就将永远消逝于天地间。
要不要救他呢？
……
右贤王乞兔青嘀嘀咕咕地统领三万兵马来到西山峡谷的一侧入口，一听说有粮食要运入鸡鹿塞，阿喇双目放光，细问之下，原来晋阳派出了数万民夫转运粮草到鸡鹿塞，护送的正规军不到三千，由平北校尉孙立带队。阿喇当即指派乞兔青统兵劫粮，因为匈奴兵粮食也有点不够吃了，二十万人每日的消耗量惊人，而且每天吃油腻腥膻的牛羊肉，匈奴兵现在呼出一口气，臭出十五里；汉人的粮食以小麦、稻米、果蔬为主，最能清通肠胃，当然，阿喇也明确说了，实在劫不到粮食，就一把火烧掉，谁也别想享用。
结果乞兔青来西山峡谷一看，心头不由自主地直冒凉气。
何也？西山峡谷雄踞断壁，两侧如老鹰展翅，极为陡峭。峡谷的入口更不必说，并排最多能走三个人，还得挤着过去，属于“一线天”的存在。
“不会有阴谋吧？”乞兔青脑子不好使，不代表就是傻子，这鬼地方一个人走一遭都够受的，军队通过得费牛鼻子劲儿，运输粮草就算要选隐蔽的道路，也不至于非来西山峡谷。
正在迟疑间，上百骑兵从山侧奔出，为首一将相貌平平，兼有汉胡民族的“姿色”，长枪横在胸前，声若奔雷：“吾乃太原宋宪，茹毛饮血的胡种，敢和你宋爷爷一战否？”
宋宪用的是匈奴语，虽然生硬，意思是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了。乞兔青大怒，遣一员大将出阵，宋宪催动宝马，挺枪接住使大锤的胡将。一般使锤的将领在气力方面异于常人，枪锤相碰，宋宪不仅手臂酸麻，半边身子都差点栽下去，稳稳心神，与胡将斗了十来回合，拨马便走。胡将骄狂，紧追不舍，今天的太阳正好，宋宪默默盯着地上一个胖大的影子愈来愈近，算好了距离和时间，猛地一个回马枪，枪尖准确无误地贯穿胡将咽喉，哼也不哼就落马而死。
“汉蛮子无耻！”乞兔青大骂，匈奴骑兵鼓噪起来，趁势冲杀。
宋宪唿哨一声，上百骑兵转身跑向峡谷入口，由于入口狭窄，多有居后不得入者。匈奴铁骑转瞬即至，落后的骑兵皆被乱刃分尸，落马后被马蹄脚踏，成了肉泥。有匈奴骑兵冲进了峡谷内部，正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推着粮车，不禁大喜。晋阳运粮的民夫都傻了，不知道怎么遇到匈奴人的，而护送民夫的三千并州军，根本没有进入峡谷，带队的校尉孙立得知匈奴骑兵已从另一侧入谷，宋宪带领劫后余生的数十骑兵穿过这面的出口，孙立二话不说就用石头、巨木堵死了出口。对面的出口也在全部的匈奴骑兵进入后被封死，乞兔青发觉了不对，但确实有不少民夫在跟前，粗略估计，得有数千人，不禁迟疑。这一迟疑什么都晚了，等亲将来报两侧口子被人为堵死，乞兔青只感到天旋地转，心里反复转着那个念头：完了完了，中汉蛮子的诡计了！
峡谷上方两侧现出数千人头，向下呼啦呼啦扔了无数捆干草，乞兔青脸都白了，傻子也知道汉军要放火。他不想死，大声叫道：“住手，住手，我投降，别放火——”
宋宪和孙立并肩而坐，后者道：“宋都尉，为了引诱匈奴人入谷，就要牺牲这么多民夫，立于心不忍……”
宋宪笑道：“文直兄仁义，但我们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多待，一旦匈奴大营知道了西山峡谷的情况，必定派援军过来，所以一刻耽搁不得，火箭准备——”虽然孙立比他级别高，但两人没有隶属关系，不用太过客气。
从晋阳到鸡鹿塞的一路上，至少有十万民夫被征召，一次损失几千人就说是被匈奴兵偷袭而死，没人会深究。孙立叹息一声，背过身不忍去看下面的惨状，宋宪一声“放箭”，箭落如雨，火箭有的点燃干草，有的射到人的身上，片刻后整个西山峡谷就浓烟滚滚，红彤彤的染透半边天。
下面谩骂之声不绝于耳，包括那些不知情被当作牺牲品的民夫，有一个刚刚成亲妻子怀有三个月身孕的青年民夫尤其悲愤，其他人都在乱跑，只见他席地而坐，指着宋宪和孙立的位置怒喝：“不仁不义，视百姓如草芥，阎王爷的油锅已经烧开了等着你们。苍天在上，厚土在下，大罪者寿数不过四十，被天下人唾弃，延及子孙万世，我愿来生堕入畜牲道，十世不改，以证此咒！”
